～富人與乞食者賦～

原，天生矣。
夫天地之長久，其生亦死，雖死猶生哉。

明，天啟年。
時人相傳，北平有一庭園。

門高數尺，朱紅奪目，而內花野千里，美不勝收。
千里之花，聞之無不悠然神往，而入之，無引路，則不歸。
庭中央處，為一大池。
其水時而靜謐，時而張狂，天工之象，一如潮汐，亦似鮮花。

庭園廣闊，僕從千百，而門前不絕，彌久猶未嘗衰。
園中時聞吟詠風騷之聲，為主人之聲也，庭園之富人也。

友人造訪，喜聞相迎，而同遊之花庭。
遊於道，言於道，半途見一枯木不春。
富人面異，曰︰「此木去年大盛，今何不再逢春邪？」
友人曰︰「萬物皆有其死生矣，恆長不滅，安非奢乎？」
又曰︰「君既至常人之巔，何不追少年之思？」
富人嘆而曰︰「久矣，吾未嘗夢矣。」
友人疑惑，曰︰「人皆有夢，君何如此邪？」
過半晌，富人輾轉而歌曰︰「大園大園，獨我與適，醉倒看雲，天地惟一。何其之闊，何其之寂，悠悠千古，有誰瞻顧？
花木花木，盈耳舉目，非吾所有，一文不拾。惟有答問，何為庭園，默然無為，枉我來此。」
風停，樹靜，花草皆側耳。
閉目而思，少焉，友人回曰︰「高山仰止，奔江遠長，風雲疾走，萬物徬徨。白雲朝露，夕陽須臾，明日既至，而不前顧。
黝黝布衣，終日謙耕，結之纍纍，必酬造物。天冬地夏，寒炎之苦，無有一殤，民莫不穀。」
又曰︰「布衣之喜，喜也，君之喜，喜也。萬物皆如是矣，若君庭園之水，靜又當狂，若花草走獸，生老病死，死而復生。
莫生生之悲也，緣君之所向、君之所思，而生生之喜也。」
富人聞而喜，友人亦笑，繽紛千里之花，如此多嬌。

日之盡，夜之臨，清酒之佳，良友與飲。
而絲毫不覺，子時之近矣。


而北平之另一端，有一乞食者。
沿路而乞。
無人予之，乞食者泰然自若矣。

有人異之，問曰︰「子沿而乞。一日之食，子之不得，然則子何以悠然之色，處以泰然之姿邪？」
乞食者笑而答曰︰「吾苦不苦，是苦也。苦者，可喜矣。韓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，必以辛苦受之。吾苦不苦，是苦，亦為喜矣。」
人不得解，以為狂者，譏曰︰「君真知也。天下之事，必屬於君矣。」
乞食者莞爾不語，沿街而去。

夜，燈火，城巷幽幽，深不見底。
乞食者曰︰「斯城不迎我矣。」
蜷巷而眠，抱膝而睡，乞食者未有一懼也。
隔夜，曉風乘風，東方既白，乞食者起而行，往古都長安而去。

至半途，見野草之生生，乃覺魚獸各自，萬籟之音，深淵無物有聲。
乞食者歌曰︰「青青野草，蒼蒼大地，萬物共吾，於斯仰息。風雲易容，天地不一，不追之恆，但求方吋。
低首乞之，非天我侮，長城深邃，一人不尋。拮据而出，青日無依，飲取晨露，且與蟲戲。」
曲終，而人至，入眼簾者，乃舊時開元之都，長安也。

古書記，長安日不拾遺，夜不閉戶，開元之盛，天下莫可比擬。
而今，長安之處，亦不復如故。
乞食者曰︰「非矣，何為長安乎？古書記矣。」
沿道之乞，便復往常，長安之行，若一時之狂矣。

凍結三尺，非一日之寒。未至十日，乞食者死於道中，蠅蠅異臭，過路客爭相走避。

嗚呼，斯人於是不復矣。

原，天生也。
夫天地之長久，其死亦生，雖生猶死哉，而生生未止也。

往之不復，來之永劫，一城一郡一都，而未有其別。
來者之時，君必見一富人，空吟自顧，不知其之去處。
亦當見一乞食者，乘風遨遊，悠然自得，周四海而問曰︰「長安者，何所尋覓邪？」